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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神会这样走来        何家弘

人老了,自然会想到死亡。虽然我身体健康,而且曾放出要活过百岁的豪言,但也会想到死亡。人有多种活法,也有多种死法。我经常在独自跑步时思索,自己会如何走向死亡?非正常死亡是不可预测的,譬如遭遇空难或车祸。那么在正常情况下,死神会如何来到我的身边?跑步、打球等运动已然成为我的习惯,日复一日,几无变化。那么,我是会突然丧失奔跑能力,像业余短跑人那样匀速地冲过人生终线,还是会逐渐放慢脚步,像业余的长跑人那样筋疲力尽地摔倒在生命的终点?此事很难说。不过,近日的经历,给了我新的启示。

春暖花开,阳光明媚,生活也变得相当灿烂。然而,季节变换也会给人们带来烦恼,譬如,我就遭遇了过敏与感冒的双重骚扰。3月18日下午,我在人大法学院参加报考博士生的“材料审”之后,到校医院去看病。由于我有全职家庭医生——我的妻子是中医,所以我极少去医院看病。校医院给我们这些老教授安排了“人盯人”的医生,而我是第一次找负责“盯”我的董大夫看病。她很热情,针对我的多种病症开了药,还细心地告知注意事项。

一年之计在于春,因此春天也是大学的“忙季”。这段时间,我的主要工作除了讲课就是论文。一方面,我在赶写一篇关于监察体制改革的论文;另一方面,我还要指导学生写论文。今年,我有一名博士生和六名硕士生要参加答辩,因此审读论文的任务相当繁重。老眼昏花,在电脑前工作时间长,就会感觉头昏脑涨。周六(23日)下午,我开始感觉头痛。以前我也有过头痛,一般都是大脑疲劳所致,通过运动和睡眠即可缓解。周日晚上,我去打了两个小时的羽毛球,睡前还特意吃了氨麻苯美的“夜用黑片”,但是第二天早上起床,头疼的症状反而有些加重。周一是学生提交论文的最后期限,我抓紧时间审读,终于在下午给每个学生都提出了最后一次论文修改意见。

大脑昏沉沉的,我就外出跑步。小区里花红柳绿,鸟雀成群,小桥流水,空气清新,但我却没有收到大脑松弛的效果。晚饭时,我比平日多喝了一点红酒(约3两),饭后还做了两次全身按摩(非人工)。然而,我总感觉脑袋不舒服。经家庭医生批准,我在临睡前吃了一片艾司唑仑(安眠药)。那夜睡眠很好,但次日起床后不仅头疼依旧,而且身体乏力,脑袋还有些晕眩。我很明智地改变了开车去学校讲课的习惯。9点出门,没找到出租车,我就步行到公交车站,乘坐运通118来到人大西门。我有“老年卡”,乘车免费。

10点钟,我开始在人大法学楼的302教室讲课。给本科生上大课,我一直是站着讲。虽然头部有间歇的抽痛,我依然讲得很投入,也比较兴奋。大约讲了一个小时,头部的疼痛逐渐加重,抽痛的频率也在加快。我感觉疲劳,但自信能坚持到下课。中间,我也利用让学生看课件图片的机会,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。然而,大约在11点20分时,我感觉有些站立不稳。又讲了一会,我那久经锻炼的双腿竟然支撑不住我的身体,让我坐到了椅子上。我继续在讲,大概只是机械地说出一些没有活力的话语。我感觉头晕,而且眼前学生的面貌都变得模糊不清了。不过,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。我记得,我说了“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吧”。我伏在讲台上休息,过了一会,我听到下课的钟声。

有学生跑到六层去找老师。很快,法学院办公室主任小洪老师等人来到教室。她让我不要动,并说已经叫了医生和急救车。没过多久,校医院的医生来了,然后急救车的救护人员也到了。在救护人员的指挥下,人们把我扶上急救床,坐电梯下楼,抬上急救车。虽然汽车有些颠簸,但是我躺在床上挺放松的,昏昏欲睡。不过,我知道救护人员在给我吸氧,取指血,量血压,还问了一些问题。后来我可能确实睡着了,因为我感觉没过多久,急救车就开到了北医三院。此时,我突然想到了父亲——他在42岁时因脑溢血被紧急送到医院,抢救21天却没能睁开眼睛。当时我只有10岁,但是那些画面一直存留在我的心中。难道说,我也会这样走进死神的怀抱?也许,死神一般都会派病魔为开路先锋,然后他在大张旗鼓或悄无声息地莅临。

急救车停在急诊楼外。此时,我的感觉好多了,头痛的力度和频率都降低了,身体似乎又回归我的掌控。法学院办公室的小常和小徐陪同我来到医院。急救床推下车后,司机说这个床不能进楼,得去找一个轮椅。我连忙说不用,我可以走。小徐扶着我走进楼,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。小常则去办理各种手续。那里的病人很多。

法学院工会的李老师早已通知我的女婿。没过多久,女儿和女婿便相继赶到医院。在我和女儿的坚持下,小常和小徐回学校上班了。急诊医生问诊之后,让我先去抽血、做心电图、做核磁共振。女婿去开单缴费,女儿陪我等候。后来,学生小冯、小谢、小吕也相继赶到医院。此时,我已基本恢复常态,而一项项检验需要很长时间,我就让学生们回家了。

北医三院的智能化管理很好,效率也挺高,抽血和做心电图都挺快的,就是做核磁的时间比较长,而且要忍受那犹如近邻装修与汽车喇叭的混合噪音的折磨。检验终于结束了,我们回到急诊室门口等候。有女儿和女婿的陪伴,我心中的感觉很温馨,但也有些紧张,因为我担心是脑溢血。急诊室的年轻女医生看了各项检验结果之后说,你的脑袋里没有出血,但是可能“进水”了。我的脑袋进水啦?最近好像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。

前一段时间,网上流传一段视频,主要内容是我四年前在凤凰卫视的“全民相对论”节目做嘉宾时讲的一段话。不知何人断章取义地截取了一段话,在网上传播。有朋友就说,你说什么哪?你的脑袋进水了吧!这本是一句戏言,没想到一语成谶!

闲话少说,书归正传。根据急诊医生的建议,我们又挂了骨科和神经外科的专家号。骨科专家的诊断是这次头痛与颈椎无关。神外专家的诊断是我的第三脑室有积水,但是需要再做一次“增强核磁”,以便查明堵塞的原因。女婿再去办理核磁手续,得知按门诊排队要等到6月。他又去找急诊医生与核磁服务台,经过沟通与协调,我们最终获准次日来“加塞儿”。

第二天清晨,我和女儿再次来到北医三院。我俩耐心等待两个多小时,幸运地得到“加塞儿”的机会。做了“加强核磁”之后,我们又挂号“求见”那位神外专家。虽然核磁室尚未给出检验报告,但是专家可以在电脑上看到照片。他仔细查看一番之后说,没有看到堵塞物,因此还无法确定原因。他的诊断意见是:第三脑室急性积水,原因不明,建议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再决定是否手术。我问,如何做手术?专家说,就是在脑袋上开一个洞,把积水引流出来。听到此话,我心头一动,似有顿悟——

已然是醍醐灌顶,却还要脑洞大开;

活着就吃喝玩乐,死了便呜呼哀哉。

经过两天的静养,自我感觉良好,头痛也渐行渐远。因此,我要回归习惯的生活方式:能工作就工作,能运动就运动,能吃肉就吃肉,能喝酒就喝酒。于是,我恢复了每天下午在小区的慢跑,周六上午还按原计划到日坛宾馆去参加了“电子数据的司法运用和前沿理论高端论坛”的开幕式——女儿陪同。



在此,我要真诚地感谢这次发病过程中给我救助和关爱的同事、学生和家人,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好!

最后,我请大家欣赏诗朗诵《小路的寂寞》(诗作者何家弘,朗读者丁贺崇,编辑者时瑞燕)—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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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家弘

何家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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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人,未及成年便到“北大荒”务农八年;“返城”后当过建筑工人;在爱情的推动下考取大学,随意地选择了法学专业,然后便一路求学,直至在美国西北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;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教授;曾经在业余时间从事过侦查员、鉴定人、辩护律师、检察官、仲裁员、中央电视台嘉宾主持等工作;曾经到二十多个国家访问讲学;获得过若干奖项,如国家级“留学回国人员成就奖”和人民大学“公正杯”足球赛的“最佳射手奖”以及业余羽毛球比赛的金银铜牌;法学代表著作有《短缺证据与模糊事实——证据学精要》和《亡者归来——刑事司法十大误区》;业余时间创作了五部犯罪悬疑小说“三罪二无”(《血之罪》《性之罪》《X之罪》《无罪贪官》《无罪谋杀》),已经有法文、意大利文、西班牙文、英文等译本,并在台湾地区出版了中文繁体字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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